第十章、巧言令色·无间相刿(1/ 2)
忧无患抢走了刘荣,吴府也将此事压了下来未曾公开。待吴征等人四日后回了家,第一时间便是处理此事。
柳寄芙将一切分说明白,郑寒岚拾遗补缺,姜如露低念佛号,倪妙筠则加上了忧无患的武功分析。吴征与祝雅瞳默默听完,只对视了一眼倒没有惊慌失措。
祝雅瞳沉吟道:“口中花花不少,上一回也是如此……罢了,刘荣让他带走也成。想算计咱们,这一回看他会不会吃点苦头。”
“只消吃了苦头,说不定能找出他的真身来!我先走了,晚膳别等我。”吴征无奈地起身。屁股还没坐热又得到皇城里去,身负散骑侍郎之职,可不像从前一样轻松。
午门外下了马,赵立春等候多时,见了吴征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道:“恭喜吴侍郎得胜归来!”亲自接过马缰递给身旁的侍从吩咐好生照料马儿,又压低了声音道:“得知兄弟今日凯旋归来,特请屠公公恩准,早早在此等候来接兄弟一回。”
赵立春已不是两余年前的小春子,看守的小黄门见了都要称一声赵公公。吴征更不是九品羽林卫,进出皇宫不仅有蟠龙金牌开路,更是天子近臣,随驾侍奉,想要递谁的好话坏话每日都有大把的机会随口一句。这一回跨过午门时两边奉迎之声不断。赵立春更挺直了腰杆,比自己高升时还要耀武扬威。
“怎么样?”两人并肩而行,吴征向天泽宫处一斜眼低声问道。
“一如平常,小弟片刻不敢放松。兄弟今日去不去?”赵立春还是一副趾高气昂之色,半点破绽不露。
“不去,过几日得了空提早知会兄弟一声。总之切切不可放松,劳烦赵兄了。”吴征心中大定。看来此前对于忧无患去天泽宫自有其目的,而不是因为吴征的推测没有出现偏差。玉茏烟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之后就失去了价值不再关注,扔在天泽宫里任她自生自灭。如此一来,局势依然可以稳定一段时日。可玉妃拼了命掩盖的秘密又是什么?
“说哪里话来?”赵立春不满地绷起脸,又低声道:“燕国来的薛文杰言辞锋利刁钻,陛下对他十分不喜。依小弟看,要摆弄这人十有八九要落到吴兄身上。可得小心在意些。”
“唉……”吴征摊手摇头,无奈道:“倒霉,满朝文武都吵不过他,我能有什么办法?陛下真要下了旨意,我就把他晾在驿馆里,等他气焰没了再说。”
征战刚回事务颇多,进了御书房等了个把时辰,午休完毕的秦皇才到来。直到掌起灯火,秦皇终于困顿得支持不住,打发近臣们回去休息。其间对战事的详细说明不一而足。
吴征舒了一口气,临走时又被秦皇叫住:“吴爱卿,燕国来了使臣在驿馆里等待,朕近日无闲暇召见他,你先代朕去见见他,若有要事再来上奏。”
“啊?”吴征苦着脸道:“微臣遵旨。只是……唉……”
“有什么直说吧,朕累了。”
“是。薛文杰当世名流极善机辩,巧舌如簧,微臣恐辩不过他给秦国上下蒙羞。且微臣要随侍陛下左右,实在抽不出功夫去见他。”吴征挠着头讷讷道,这事儿能推就推了啊。
“呵呵,极善机辩,巧舌如簧?这说的是你吧?”秦皇调笑两句,闭目又冷声道:“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。若是吃了亏朕当然要唯你是问!还有什么,一起说!”
“辩是辩他不过,逞口舌之利也落了下乘,难显我大秦威风。微臣有些更好看的方法,只是初期恐有碍观瞻,还请陛下恩准微臣使些手段。”吴征低着头抱拳羞涩道。这一回真是心里话,耍嘴皮子本是他的特长,现在碰到个大行家估计弄他不过,只好扬长避短了。
“好啊,朕准了!明日起你暂不需随侍左右,一日一奏即可,事了再回。薛文杰在朕的朝堂夸夸其谈,颇多巧言令色强词夺理,朕正要给他点颜色看看!你自去做。”
“微臣谢陛下天恩。”
“屠冲,吴爱卿处若有疑难,你抽空帮他一把,回宫吧。这人,连谢恩怎地都说得比人好听?呵呵……”
跪送了秦皇,近臣们才朝着吴征奚落地笑起来。年轻人思维跳脱,正好去对付耍嘴皮子的专家,吴征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。
朝堂激辩,大秦吃了亏人人憋了一口火气。吴征要出头,还低调地夸下了海口,近臣们等着看好戏,心中对他十分亲善。胡浩不客气地在他后脑勺一拍,怪声怪气道:“吴侍郎这一回又要耍贱,嘿嘿,诸君看他是否还是福星高照,马到功成啊?”
“剑法不知道怎么样,贱法嘛,啧啧,本官甘拜下风!”霍永宁哈哈大笑,手指点着吴征道:“弄不赢薛文杰,陛下都不准你回宫,你自己小心应付着!老小子嘴皮子是真利落,本官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。”
“本官也是。”胡浩一摊手,招呼吴征一同离去,嘴上不饶人道:“挣不回这口气,不仅陛下放不过你,本官还要让你师姑去执行门规!”
“我……下官遵命!”吴征不住摇头。近臣们他的官职不大不小,有些议郎,侍御史官位还不如他。可是资历个个比他老得多,一肚子牢骚话还真不敢发作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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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了仍亮着灯火的吴府,吴征先大笔一挥手书一封,唤来冯管家道:“明日起闭门谢客,任谁来都说本官害了病正在静养,一律不见。天明了你把信送到驿馆给燕国使臣中书侍郎薛文杰,就说本官奉圣命与他接洽,不过近日需静养不便去拜会。言辞恭敬些,帮本官陪些不是,把信送到就成。”
“真落到你头上了?”祝雅瞳颇有幸灾乐祸之意,玩味的笑眼里又隐含几分期待。
“可不是嘛,临走才接了旨意,我还以为躲过去了呢。”吴征咕咚咕咚灌了两大杯茶水,才提箸用膳。
“辩才嘛,我看你是难以辨他得过,这回又打的什么鬼主意?”
吴征见陆菲嫣,冷月玦都看着他,显然十分期待,赶紧咽下口中饭菜道:“不能跟他辨那么多。只能扬长避短,难住他就行。”
“薛文杰可是当世大才,学贯古今,你能难得住?”祝雅瞳蹙着秀眉表示十分不信,不想吴征选了这么个笨方法。
“能,别的不好说。但是论所学之杂,当世还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我!”吴征挺起了胸膛,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能大大露一把脸,可比朝堂上的百官赞颂还要爽快多了。
“身心期待!”祝雅瞳展颜一笑,又道:“近日又不用去上朝了?正巧,我们去讨要锦兰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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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校尉陆续归了京城,轰轰烈烈的剿灭贼党,斩草除根则刚刚开始,主力自然是江湖门派。秦皇颁下几分嘉奖与悬赏旨意,连城狐社鼠们都行动了起来,期待借着这一次良机飞上高枝。
朝堂上仍是每日忙个不停,一晃过去了五日。秦皇靠在椅背上,惬意地享用两名娇俏宫女的按摩揉压,忽然想起一事睁眼问道:“屠冲,吴爱卿那里近日不曾有奏报么?”
“回陛下,有的,吴侍郎每日一报,都在老奴这里。”
“有趣么?”
“果然如吴侍郎所言,开头有些上不得台面,现下正渐入佳境。”屠冲微笑躬身道。
“那你说说看。”
“吴侍郎接旨之后,次日就闭门谢客,托称养病。只遣了管家一日三信拜会薛文杰,信里就四个大字:想吃什么。”
硬梆梆的四个字想吃什么,再想起吴征那一笔有碍观瞻的字,秦皇也抽了抽嘴角……幸好吴征提早知会过,否则要给他气死。秦皇无力地靠回椅背闭目养神,挥手示意屠冲继续说。
“吴侍郎如此怠慢,连见都不见,薛文杰当是心中有气的。据老奴猜测,开始还能强忍着怒气不发作,只等见了吴侍郎再好好出一口恶气。忍了三日便忍不得了,午间去了吴府要登门求见,不想吃了闭门羹,心下更怒,写了篇奏章,要告吴侍郎怠慢使臣,也在老奴这里。”
“哦?朕怎么不知道?”
“只因午间过后,吴侍郎去的信里多了几个字:久闻薛先生当世大才,本官尚在病中不好相见,故先出一联与先生解闷。吴侍郎心机极巧,薛文杰自负才名被夸了一句,这一阵就不好不接。”
“吴爱卿出的题很难么?”
“难!上联是移椅倚桐同望月,老奴略通对联一道,闲暇时捉摸几回总是对不好。想来薛文杰亦然!”
“嗯,有意思!这小子应对十分恰当,后来呢?”
“薛文杰直到次日才对了上来,也算工整,是【晓宵销旦单相思】。不过吴大人提早做了准备,薛文杰的回信未送,他午间问安信件已到。想吃什么四字之外,还有下联【等灯登阁各攻书】,不过更加工整,意境也比薛文杰的好多了!据老奴所知,薛文杰当时满面通红,也就不敢当下发作,兴师问罪。”
“唔,极妙!吴爱卿的文采不逊当世大豪啊……”
“正是!此乃上天赐予的本钱,旁人羡慕不来的,也是天佑大秦,陛下慧眼识珠。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文采上佳,手段就有些下作,这人耍起无赖来和泼皮流氓无异!看来朕遣他去是对了的。”
“再不做第二人想。今日听说吴侍郎的问安信件里又多了一副对子,估摸着薛文杰还是难咯。”
“说来听听,朕倒是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。”
“【十室九贫,凑得八两七钱六铢五黍四文,尚且三心二意,一等下流!】”
“额……哈哈哈哈,好,好,好,骂得好!”秦皇开怀大笑,挥手道:“吴爱卿身染疾病,他府上莺莺燕燕女人又多,朕当慰之!传旨:吴征连番征战劳苦功高,赏……金八十两,银七百两,大钱六百串,贡锦五十匹,绢四十匹,香料三十件,仙山老参两只,嗯,再遣一名御医去吴府一趟。看看吴爱卿害什么病更方便些……”秦皇难得地莞尔一笑,看来朝堂上辩驳输了让他耿耿于怀。
“老奴这就去拟旨意。只是……仙山老参余留不多,陛下连日都要服用,还是陛下的身体要紧……”
“唔……那换做上品灵芝与雪莲各二吧……”
“老奴遵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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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苏山紫微图》与《江山一叶舟》两幅画作摆在吴征面前,住在吴府后宅里的人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看了五日,连韩归雁都来看了几次,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名堂来。
《苏山紫微图》画的是夜色里指满天星斗而立的一座孤山。山体巍峨高耸,气势夺人,山里巨岩凸立,林木挺拔。满天星斗熠熠生辉,尤其北斗七星与猎户座显耀天空。一幅六尺长,三尺宽的画居然画出高山仰止,沉雄高古的感觉,画师的笔力堪称出神入化。
《江山一叶舟》则是一副长卷,烟波浩渺的江水奔流不息,一叶小舟载客前行,随波穿过岸边连绵的群山,正可看见远处的袅袅炊烟,亭台楼阁,水墨长桥,颇有柳暗花明的意境。
两幅画一则高远,一则平远,都是旷世巨作名家手笔,谁都看得出来。可要说内里隐藏有什么秘密,不管是不通字画如吴征,顾盼,还是随口说明俱中其间精妙之处,一看就底蕴沉厚的倪妙筠,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“这两幅画我翻来覆去了也不知多少回,从来没看出什么不同。”祝雅瞳从期盼变作失望,有些颓然道:“我已让人临摹了三份留存,既然都看不出,这就把原作送去得了。”
“临摹作缺了神韵,不过无妨,落笔已和原作一般无二,若有什么秘密也能从临摹作里找出来。”倪妙筠反复比对了数次,肯定道。
“一般无二却又缺了神韵?”吴征依然牢牢盯着画作,似要将每一处细节都牢牢刻在脑海里,随口问道:“大家作品真的如此神奇?画得一模一样,又说有不同,这不是自相矛盾么?”
“你不会懂的。”倪妙筠美目微横,瞥了眼祝雅瞳按捺下性子,戳破吴征的无耻想法道:“大家作画之前,山水俱已在胸中,落笔挥毫一气呵成不说,其中还有许多大家自己的想法与感悟。临摹的再怎么全无二致也不能一气呵成,总是会多许多雕琢的痕迹。且一味只顾着模仿人的笔迹,哪里还有什么想法与感悟?即使有,也与原作大家不同。那股神韵,模仿不来的。蒋安和是大行家,拿临摹作去可骗不了他。外行人自作聪明,不过自欺欺人罢了。”
“啧……”问一句就换来长篇大论的一顿抢白,吴征讨了个没趣。行家一出手,就知有没有,倪妙筠明显精研书画之道,说得句句在理难以辩驳,浓浓的鼻音里说话轻声细语,自有一股慵懒又典雅的气质。吴征瞥了她一眼暗道:山水俱在胸中,嗯,像你的这么宽广那就包容得下。内宅之中,诸多心上人面前不能丢脸,嘴硬道:“人力有时而穷,我不懂书画,会出对子就行了。”
“噗嗤……”祝雅瞳笑出了声道:“不知道薛文杰对出来没有?”
“让他对吧,我这里的绝对还有的是,对死他,够他对一辈子的,对到他服气为止。”吴征左右逡巡扫视完画作,确认再无遗漏,才一挺胸膛傲然道:“下一回换首诗作给他,应不上的话,嘿嘿,还是没资格见本官。”
“你那两个对子虽是绝妙,也不算太过难对,还有什么更绝的?”倪妙筠眉头一挑十分感兴趣,居然武人好文。
“【游西湖提锡壶,锡壶掉西湖,惜乎锡壶】,让他对去。”
对对子比起作诗填词,更讲究灵光一现。诗词还勉强可以生搬硬凑,且多写本人当下的心境。但想要对上一副好对子,非得恰巧有灵感能应合出题人才成。吴征得意洋洋地朝倪妙筠一扬下巴,见她秀眉紧蹙,双唇微翘,显然是给难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