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有一女,不可求思.18(1/ 2)
元生也一尝翻墙的滋味,且沐府这墙竟比巫族神殿的墙还要“伟岸”许多,直让元生心中发怵。
阿念,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!元生暗想,一狠心,眼一闭,松开攀附在墙上的手。
……
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,而是落在了一个满是梨花香的温暖怀抱,元生愕然:“老骗子!是你!”
他口中的老骗子板着脸,毫不留情的把他扔在地上。
元生哀嚎两声,指着灰衣老者,桃花眼里一片愤然:“喂!你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吗?”
闻言,灰衣老者神情古怪,斥责道:“胡闹!鬼鬼祟祟在此逾墙,宵小行径,成何体统!”
饶是元寂也不曾这般斥责过元生,灰衣老者却仍恨铁不成钢道:“巫族后辈,就这副德行!”
“你这人好生奇怪!”元生揉着手臂嘟囔道:“分明是你骗了我,而今竟责备起我来了。”
不过,从老者话中可知,老者确是巫族中人。
元生转转眼珠子,忽而有礼道:“敢问前辈隶属于何殿?”
灰衣老者不理会元生的蓄意讨好,面色灰败道:“我已被驱逐,算不得巫族人,也算不得是你前辈。”
元生深吸口气,笑容好比春日里的迎春花:“在被驱逐一事上,您也算得上是我前辈了。”
这小子倒也有趣!老者道:“那你且先说说你隶属于何殿。”
“晚辈元生,曾任巫族玄武殿司祭。”元生道:“敢问前辈如何称呼。”
玄武殿,司祭,元……这些字眼联系起来,灰衣老者不由一僵,问道:“你方才说,你是何名姓?”
元生这回正正经经的拱手揖道:“晚辈元生,曾任巫族玄武殿司祭。”
“倒也生得俊俏。”灰衣老者枯枝似的手臂向前一抓,轻轻巧巧就把元生拎了起来,琢磨片刻又道:“只是弱了些,你不曾习武吗?区区一堵矮墙就把你难住了?”
元生又惊又怒,抬头看看约摸一丈半的高墙,干笑几声,好脾气道:“前辈,族规明写着,习巫者不习武。”
老者无限鄙夷道:“族规,族规!总有人明面上死守这些死物。”
元生这一刻想起了元寂,那个死守着族规,古板到了极致的人。
老者拎着元生,纵身一跃。
元生只听耳畔风声呼啸,随后人已稳稳坐在了高墙上,这感觉很是新鲜,有种飘然的快意。
“你,为何会被驱逐?”老者问道。
元生怔住,良久,露出丝怀念神色,低垂着眼,没有声嘶力竭的愤恨不满,只是认命道:“错了,便需受罚。”
老者问:“错,怎样的错?”
元生木然的,透过老者,目光落在某个虚无的点上:“许是很大的错罢,年头太久,我记不清了。”
老者却不信:“你当真记不清?”
当真记不清了……元生喃喃念叨着:“记不清那人身着银白铠甲,手持长枪,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。”
老者语调缓慢道:“你确实,记不清了……。”
元生想起来意,旁敲侧击道:“前辈怎会听从唐轻书差遣?擅用咒术,可是会受天罚的!”
“只因受了他父亲恩惠。我无牵无挂,不在意什么天谴,只想还了人情,走的干净些。”老者长长一声喟叹:“也算我欠了元家的债,我便为你解咒,再助你二人逃离这是非之地。”
“二人?”元生不解。
老者冷冷道:“唐清妩非巫族之人,与我无关。”
夫天地者,万物之逆旅。光阴者,百代之过客。而浮生若梦,为欢几何?
为欢几何……
无念漫无目的地行着。
四周是肆虐开放的曼珠沙华,猩红若血,以一种张扬的姿态蔓延开去,与头顶那片晦暗的天空交融在一起,是无尽的压抑与荒凉。
无念心里似破了一个洞,空落落的,茫然无措,一总想找个东西来填满心底那个巨大的空缺。
到底是何物?或是何人?
她抬眼朝远处望去,瞧见远方现出一条漆黑的河流,河岸上盘旋着碧色的火焰,就像是无处依托的孤魂。
她又瞧见河边停着一条船,船头立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,手里握着一支船桨,应该就是艄公无疑。
艄公面前是一队身穿白衣的人,那些人个个神色茫然,手上挂着黑色的锁链,正在排队等候上船。
无念内心的空洞愈发大了。
“姑娘,你要往何处去?”艄公问道。
无念蹙眉,喃喃道:“我不知,该往何处去?”
艄公笑笑,朗声道:“既然姑娘不知你该往何处,不如就上我这船,让我渡姑娘到对岸去。”
无念终于记起自己的徒儿,于是对那艄公道:“我为何要随你去?随你去那对岸,便再见不得我徒儿。”
周围立即响起“桀桀”的怪笑声。
“你本就见不得你徒儿,因为她早已上了我这船,过岸去了!”艄公眼珠子是纯粹的漆黑,黑得好像无尽的深渊,深邃中又带一丝蛊惑:“你随我去,就可如愿以偿与她团聚。”
“你骗我!”无念厉声道:“阿妩分明就在我身旁!她、她一直都在!”
桀桀……桀桀……
艄公面上染上几分怜悯,语气凄切却又幸灾乐祸:“你莫不是忘了?你心心念念的阿妩,已然死了,尘世中仅剩那一个,是唐清妩。”
碧色的火焰慢慢朝无念靠拢,而周围大批游魂脸上茫然不再,取而代之是近乎疯狂的贪婪之色。
无念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,无知无觉。
“放肆。”
突然传来女子极轻一句呵斥。
艄公立刻露出如临大敌的姿态,不甘的瞪了无念一眼,撑着船桨,带着那些游魂慢慢向对岸划去。
转看渐渐走近那女子,身形瘦弱,穿着黑色袍子,上面连着的袍帽压得很低,又戴了白玉面具遮了上半张脸,让人仅仅能瞧见她弧线优美的薄唇,白皙莹润的下巴。
女子行走之际露出袍里掩着的长发,是光泽流转的银,且银发极长,长及脚踝,长发尾端则用红绳束着。
“少……君……。”无念下意识唤道。
女子常年幽居冥府,阴气极重,阴中又带七分煞气,就连恶鬼也是怕她的:“阿念,按你如今这般,这场赌局你怕是输定了。”
“赌局?”无念疑惑,反反复复念叨着:“赌局……什么赌局?”
女子偏了偏头,惋惜道:“元寂所言对极了,她已毁了你的修为,终有一日也会害了你的性命,本君怕是会少了一位知己。”
无念抿嘴:“我不识得你,我该回去了,晚了,阿妩许是会担心。”
“也罢。”女子轻叹,指尖泛起点点幽蓝,点在无念额上,无奈道:“本君就再破一次例,解了你的禁锢。”
无念只觉灵台一阵剧痛,不禁死死扣住了女子肩膀,锋利的指甲划破女子细腻的肌肤。
女子笑意微敛,眼角挑了挑,收回手,挥袖,吩咐到:“把人送回去。”
无念头痛欲裂,几次三番努力之下,才勉强睁开了眼。
远方是一条漆黑的河流,河边停着一条船,船头立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,男人手里握着一支船桨,船桨上环绕着一圈碧色的火焰。
男人高声吟着:“往昔所造诸恶业,皆由无始贪嗔痴。从身语意之所生,一切我今皆忏悔……。”
在我继任族主后不久,外敌进犯,元生那个没良心的就丢下我同元颉一块守城去了。
元寂不知是否察觉了什么,也一同守城去了。
我只得元生一个友人,可他这一去就了无音讯,害得我总是为他担惊受怕。
真是越想越心伤。
接下来我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徒儿身上。
阿爹不曾明说这孩子的来历,他不说,我亦不问。
我替这孩子另取名为“妩”,便是要断了她的前尘,重新开始。
阿妩虽为半妖,却无一点修行的天分,只在寿命上比凡人要略长一些。而我受神明眷顾,又在元寂教导下刻苦修行,修得仙身不过是迟早的事。
我可不愿日后白发人送黑发人,于是取我的精血入药让阿妩服下,算最是蠢笨亦最直接有效的法子。
这法子一用就是七年,一直被我掩饰的很好,转眼阿妩便已然七岁有余,正是最最天真无邪的时候。
阿爹和阿娘总是不知所踪,却终究记得写信给我,信中多会提及各地山水风情。
阿爹他们倒是逍遥,我却每每觉得寂寞。
偌大一个巫族,无数族民,好似只余下我与阿妩了。
我因此愈发寡言少语。
巫族议事厅,厅内金碧辉煌,柱上雕龙画凤,阶上一张白玉卧榻,榻上铺着纯白柔软的皮毛。
我便是坐在这里议事。
阿妩听得烦了,便在卧榻上滚来滚去,还用我的头发在柔软的毛皮上绕出各种各样的形状。为了逗我,故意装出要滚下卧榻的样子,大喊:“师父救命!”
我一扬手将她拉进怀里,情难自禁的笑起来。
阿妩软软糯糯唤着师父,道:“这些人好生奇怪,他们低着头不看师父,是不喜欢师父吗?。”
我不知该如何答她。
阿妩却更兴奋的告诉我:“师父生得很是好看,方才师父笑时,阿妩瞧见有好几个哥哥偷偷看了师父!”
然后阿妩口中的“好几个”哥哥爬了出来,跪在地上止不住的抖,高呼:“吾等惶恐,望族主恕罪!”
我道:“若今日无甚要事,便都散了吧。”
前方两位长老面面相觑,终是上前道:“吾等今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。”
“既是风言风语,便不用提了。”我想着要去做一碗莲子羹。
长老又道:“是关于小主子的。”
我眯起眼,似笑非笑地对他们道:“那我就同长老聊聊,其他人退下吧。”
“是!”
长老私语片刻,对我已是质问口吻:“小主子是如何修行的?”
“我儿时如何修行,阿妩便是如何修行。”我漫不经心道。
“元掌殿当年可不曾以精血喂养族主!”
阿妩不懂,睁大眼迷茫的望着我。
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,长老会知晓此事我并不意外。
“我儿时如何修行,阿妩便是如何修行。”我抱着阿妩的手越收越紧,脸上的笑容不见了,语气极轻道:“长老,算上你们的妻儿,糊涂一些。”
两位长老一撩衣摆跪下,额头触地,齐声道:“族主,恕吾等冒犯,族主此举是万万不可啊!”
“阿妩很有天分,修行也很刻苦。”我见长老不为所动,愈发轻言细语:“再加上九族如何?长老,我很少求人。”
长老们抬起头,老泪纵横:“族主,不可啊!”
无论如何也不肯妥协吗?
我缓缓地闭上眼睛,吸了一口气:“长老,三思而行。”
阿妩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,于是搂住的我脖子,半是撒娇半是劝架道:“师父、师父,莫要动气。”
“长老,你们看,阿妩多乖巧。”我说完沉默半晌,挥挥手让他们退下。
长老们愤愤瞪了阿妩一夜,很是不甘。
阿妩很不安,怯生生道:“师父,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?”
我轻声道:“怎会。我的阿妩最聪明,不会做错什么的。”
这个时辰该督促阿妩练字了,然后做一碗莲子羹奖励她。
无念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梦醒后就看到了一张熟睡的脸。
之前元生一走,唐清妩就打了热水来替无念净身,事后累极趴在床沿就睡了去,衣襟有些凌乱,长发倾泻在无念的手边。
不可否认,唐清妩确实有肖似韩舞那样温柔的眉目和漂亮的五官,可唐清妩偏偏不如韩舞那般绝色。
“却又哪里相似了?”无念打量唐清妩许久,狐狸眼微眯,无甚气力道。
唐清妩浅眠,一下就被惊动:“师父。”
无念伸手探入衣襟,触及一片光洁如玉的肌肤,仍是不放心:“阿妩,你替为师瞧瞧,这里可有留下伤痕。”
无念若是昏迷也就罢了,而今人醒着……唐清妩自认没那个脸皮,连连摆手道:“师父你!你、你自个儿瞧就好,徒儿可背过身去。”
无念则一脸纯良无害道:“为师颈部僵硬,弯不下头。”
“师父大可日后细瞧。”唐清妩道。
无念的目光柔软中带出几分凄凄冷冷,看似颇为伤怀:“为师不过是心急,怕自个儿破相了。阿妩亦是女子,该能体会为师的担忧才是。”
“师父,你并未伤及脸部,何来破相一说?”唐清妩轻描淡写道。
“我这人历来爱美得紧,全身上下,不论何处留下伤痕,都无疑是要了我的命。”无念煞有其事道。
唐清妩拗不过她,掀了一条小缝查看她的伤处,却没有看见伤痕,不由惊奇:“师父这伤口,怎会……半点痕迹也没留下!”
……
不费吹灰之力取得解咒之法,元生已十分惊喜,却不曾想后面仍有更大的“惊喜”等着他。
无念衣衫不整躺在床上,面色微红,叫人浮想翩翩。而反观唐清妩,俨然是一副要强上的架势啊!
“阿念!”元生惊呼:“祖宗啊!你箭伤才好,咒术又未解,可经不起折腾!”
唐清妩这才意识到两人姿势暧昧,颇为不雅。
无念面无表情的拢好衣襟,一眼看破元生的计较,又细心发现元生手中攥着白纸,便道:“你寻到解咒之法了。”
说起这个元生就连揶揄无念的心情也没了,凝重道:“阿念,唐轻书身旁的老者可不简单,他写的咒文怕是只不如你了。”
“哦。”无念饶有兴致道:“只不如我?那还值得一看。”
元生将咒文递上去。
唐清妩自然看不懂纸上的鬼画桃符,却明显察觉到无念神情由漫不经心转为棋逢对手的兴奋。
“居然会让这种人流落在外,长老们糊涂了。”无念将白纸叠好放于枕下,看向唐清妩:“阿妩,你可有何疑虑?”
“师父你们口中所说的咒术,与师父传我的天道……。”唐清妩确实好奇。
“两者不可混为一谈,若你当年不曾跟随唐乾离去,就该懂得。”无念看向唐清妩,眸中是显而易见的宠溺:“不过无碍,待这事告一段落,为师自会将这些好好传授于你。”
“师父,你……。”唐清妩不明所以。
无念道:“阿妩,你身负家仇,为师助你了结。”过后,你才能好好留在为师身边。
浅浅池塘,锦鲤成双。
无念斜倚危栏,扬手撒下饵食,眉眼弯弯,笑看池中锦鲤争相抢食和穷奇在水中扑腾的模样。
穷奇若扑往左边,无念就把锦鲤往右处引,待穷奇游往右边,无念又故技重施把鱼儿往左引。穷奇被戏耍恼了,一爪子拍在水面上,对着无念呲牙咧嘴一阵威胁。
无念低低笑出声来。
“阿念,清妩同唐轻书一道去了惜金楼。”元生问道:“你作何打算?”
无念指着池中的穷奇道:“元生,安逸日子太久,就连穷奇的利爪都被磨平了。”
“阿念,离族时长老们对我二人下了禁锢。十八年前你为了从唐乾手中带走清妩而擅用咒术替韩舞续命,结果伤及自身,饱尝病痛之苦!”元生长叹不已,又懊恼道:“原以为能寻得珍惜药材替你医治,不想却被唐轻书那厮摆了一道!而今我们不过医术过人些,怎能同这些武夫为敌?”
“你错了,元生。”无念眸色深沉,意味不明道:“禁锢已解。”
禁锢已解,又能如何?元生不询问禁锢是如何得解,只正肃道:“阿念,在尘世结下业障,你便再无退路。”
“退路?”无念道:“元生,你到底还是心存侥幸。巫族,早已容不下你我。”
手中的饵食没了,聚在一起的锦鲤渐渐散开,偶有几只稀稀落落的浮在水面上。
“我再不会守着那些族规。”无念淡然道:“我回房换身衣裳,许久没见大厨,有些想念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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